六七十米的“身高”,三四十米的“臂长”,捕风,发电。谁也无法精确统计这荒野里风机的数量,它分属不同主人,且以一种赶超的姿态,去追逐可持续发展的梦想。
2007年,国家《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确定:到2010年,全国风电总装机容量达到500万千瓦。
而同年获批建设我国首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的甘肃酒泉,今年的风电总装机容量目标是516万千瓦。仅七大风电基地中的这一个,就会把全国指标甩在背后。
超规划发展带来的并不完全是兴奋,烦恼也随之开始。
规划一调再调
甘肃省酒泉市境内的瓜州县、玉门市和肃北马鬃山地区一带,因独特的喇叭口地形,在季风的作用下,形成了丰富的风能资源,被称为“世界风库”。当地俗语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国内风电专家组实地踏勘评审认定,这一区域是我国风能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风能密度高,风向比较稳定,可开发风能在4000万千瓦以上。
原本贫瘠的不毛之地,恰为开发带来便利:地上无人居住,地下无矿藏资源,铁路、公路运输便利,架网建场条件优越,成本较低。
坐拥如此良好条件,甘肃风电从1996年起步,但经10年发展,2006年风电装机总容量仅为11万千瓦。
酒泉市发改委主任王建新说:“将世界风库变身为世界风电之都,这是我们的梦想。”
这一梦想因契合时代的“主旋律”,很快变得现实起来。近几年,面对越来越严峻的资源环境压力,中国乃至全球都在紧张地寻求后续发展的新动力。
“能源发展和环境容量的矛盾要通过实验和探索去破题,目标是找到一条中国能源发展的新路。”甘肃省社科院研究员安江林说。
2007年4月,酒泉拔得头筹,国家发改委批准在这里建设我国第一个千万千瓦级的风电基地。甘肃省发改委副主任陈春明认为,酒泉风电基地是国家布局的以风力发电、光伏发电为代表的新能源产业发展实验室。
此时,国家正筹划一项更为庞大与长远的规划。同年8月,由国务院通过的《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正式发布,风能正是重点发展领域之一。该规划列出的风能目标任务是:到2010和2020年,全国风电总装机容量分别达到500万千瓦、3000万千瓦。
政策刺激之下,风能开发飞速前进。在河西走廊西端的戈壁沙漠里,即有近20家企业“捕风”。国内五大发电巨头华能集团、国电集团、华电集团、大唐集团和中电投集团均在这里建场,华锐科技、金风科技、东汽集团、中复连众、中航惠腾、中材科技等六大风电设备制造商均在当地生产设备。
近三年来,甘肃的风电总装机容量连续突破百万级大关,2008年突破100万千瓦,2009年突破200万千瓦,今年5月突破300万千瓦,今年年底的目标是完成516万千瓦。这就意味着,仅甘肃一地,即超过全国的规划目标。
酒泉市发改委副主任吴生学说,截至5月底,酒泉风电平均每天装机0.6万千瓦,特别是进入5月下旬的施工旺季以来,每天就有4万千瓦的风电场落成,相当于一个星期就建成一个30万千瓦的火电厂,而一个30万千瓦火电机组的建设工期最短都需要一年半。
“一开始是小步慢走,近年来的快速增长是压抑了几十年的潜能释放。”甘肃风电的创始者、原国电龙源集团总经理助理王自绪说。
甘肃酒泉仅为国家规划中的7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之一,其他为哈密、蒙东、蒙西、河北、吉林和江苏沿海。
以7大基地为龙头,2007年我国新增风电装机容量340万千瓦,超过过去十多年装机容量总和;2008年突破1200万千瓦,位居全球第五;2009年累计达到2200万千瓦,位居全球第三。
“很显然,风电发展进程已经超越了原有规划制定的发展目标。”陈春明说。
国家规划也曾试图追赶产业发展的步伐。《可再生能源中长期规划》通过半年后,2008年3月,国家发改委发布《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一五”规划》,将2010年的风电总装机容量目标定为1000万千瓦,在《可再生能源中长期规划》的基础上调高了一倍。但就在规划发布的2008年,目标即被突破。
从2009年年初开始,国家发改委又开始着手制订《新能源振兴规划》(后改名《新兴能源产业发展规划》)。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吴钟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该规划不同于平常的“十一五”规划,是一个中长期的规划。
新兴能源与可再生能源的范畴大体重合。此次“中长期”规划尚未正式公布,据媒体披露的草案内容,2011年、2020年发展的风电总装机容量分别为3500万千瓦、1.5亿千瓦。
甘肃省委党校经济研究所的一位学者认为,一个产业的发展应该是规划先行,但是我国风电却是由产业发展来推动规划调整,足见风电发展的高速度,但也说明,“这个产业发展有很多不规范之处亟待完善。”
巨额的电量,狭窄的电网
玉门市委书记詹顺舟说:“对于玉门这座石油资源日渐衰竭和谋求转型的城市来说,接续产业是第一考量。没有风电,玉门的未来会很迷茫。石油城变成‘风光城’,不是纸上空谈。”
地方政府多将新能源视为飞翔的翅膀,而对电力巨头们而言,发展新能源更显得是一项任务。《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提出,到2010年和2020年,装机总容量超过500万千瓦的发电企业,非水电可再生能源的比重分别要达到3%和8%以上。
这意味着,完不成配额,总量就上不去。再加上财政补贴、税收减免等激励机制,“跑马圈风”便兴而未绝。
这种超常规增长也引来诸多质疑,如“风电发疯”、“长不大的产业”等说法。
事实上,当事人也清楚,现实忧虑越来越迫近。目前业界认为,首要问题是风电装机与电网建设不同步。中节能港建(甘肃)风力发电有限公司管理部经理苗青强说:“输出电网的速度跟不上风电场建设速度已是普遍情况。”
据介绍,目前风电项目与电网项目审批脱节,由国家和地方分别审批,有些风电项目被分拆开来,由省级发改委审批即可,但建成后无法及时并网发电。
河西走廊现有电网能力最多能年输送60万千瓦,而酒泉风电装机去年超过200万千瓦,今年5月已超过300万千瓦。
国家电网甘肃省电力公司提供的数据表明,截至去年底,真正并网发电的风机容量只有89.71万千瓦。“这还是减少火电机组发电量腾出来的风电容量”,甘肃电力公司副总工程师王永平说。
如十余年前四川二滩水电站“弃水”一样,方兴未艾的风电,已开始“弃风”。中国电力联合会曾披露,2009年7月,我国风电总装机容量为1474万千瓦,而未并网的风力发电机组约500万千瓦,也就是说,1/3风机处于闲置或空转状态,相当于500亿元资金在“打瞌睡”。
2006年实施的《可再生能源法》中曾规定,“全额收购其电网覆盖范围内可再生能源并网发电项目的上网电量”,但截至2009年,风电装机容量占电力总装机容量的1.85%,而上网风电却仅占总电量的0.75%。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可再生能源发展中心副主任任东明曾表示,过去虽然实行全额收购,但没有规定具体比例,电网公司会以接入条件不具备、技术没有达到、调峰等各种理由来拒绝操作。
截至目前,国家电网的风电接入和配套送出工程投资近400亿元,共接入风电1600万千瓦,但仍有部分风电场未能及时并网。
中国风电协会副理事长施鹏飞曾解释,由于风电电量小、不稳定,电网公司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改造电网;而在这方面政府没有相应补贴,因此电网公司难有积极性。
风电并网的一个利好消息出现在5月28日,国家电网公司对外公布了七大风电基地2015年和2020年接入系统及输电规划方案。国家电网副总经理舒印彪称:“目的就是要让地方风电发展规划与电网规划更好地衔接。”
2009年8月,总投资100多亿元的河西750千伏电网建设工程正式开工,有望于今年10月全面竣工投用。
王永平说:“这条线路是电网企业自己投资建设的,费用80%靠贷款,这使甘肃电力公司负债率猛然达到了80%,电网企业难以承受。”
化解不稳定性风险的配套调峰电源建设则仍扑朔迷离。风电因其不稳定性被业内尤其是电网企业称为“垃圾电”。据了解,酒泉风电基地的配套调峰电源建设有以下方案:或者按1:1.2比例配套建设用于调峰的火电,或者综合考虑风电、光电、水电和已有火电的互补,加快发展光伏发电,或者从清洁能源基地出发,重点考虑配套核电。
安江林认为,若大规模配套火电,风电、光电作为清洁能源的生态效益、社会效益都会大打折扣。
卖给谁?
就算电网建设与装机配套了,还有一个双方俱为之苦恼的问题:巨额电量卖给谁?
甘肃中电酒泉风力发电有限公司总经理许广生和甘肃电力公司副总工程师王永平都表示,电网建设技术上并不难,难的是投资和合理布局的问题。
王永平对巨额电量的消纳问题表示多重担忧:电量如何分配,利益如何平衡,销售价格如何确定,“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除了建设速度加快以外,单机容量的不断提高也进一步增加了我国风电的装机容量。2007年前后,我国还普遍使用750千瓦的风机,现在普遍使用的是1.5兆瓦(1500千瓦)风机,5兆瓦风机也有望在今年下线。
目前甘肃电力装机1800万千瓦,而甘肃全年电力负荷只有800万千瓦。王永平说,火电能力在省内已难消纳,西北电网也是供大于求,新增的风电必须寻找更大的市场。
据介绍,有望在今年建成的750千伏输电线路也只能基本解决516万千瓦规模的风电输出问题,而对于2015年达到1271万千瓦的目标来说,显然无法承受。
在5月28日公布七大风电基地输电规划方案时,国家电网提出了“建设大基地、融入大电网”,以及由近及远、分期建设的总体消纳思路,并从2009年开始,组织国网经研院、有关网省公司和电力设计院对上述问题进行分析研究。
据国家电网研究人员介绍,蒙西风电需要在蒙西及华北、华中和华东电网消纳,蒙东风电在东北和华东电网消纳,哈密风电在西北、华中和华北电网消纳,酒泉风电在西北和华中电网消纳,河北电网在华北、华中和华东电网消纳,而吉林和江苏风电则在区域内电网消纳。
据测算,2015年,七大风电基地省区消纳3708万千瓦,跨区消纳2100万千瓦;而到2020年,省区消纳4854万千瓦,跨区消纳则大幅上升至4163万千瓦,这需建设大量远距离输电线路才能实现。
国家能源局可再生能源司副司长史立山认为,鉴于高投资成本问题,在建设外送通道上,应改变全额收购的思路,要有一定的“弃风”计划,使输电线路更经济。
目前酒泉等风电基地上网电价大都在0.5~0.7元之间,已普遍高于火电和水电上网价格一倍左右甚至更多,而越是远距离输电,终端销售电价将越高。
我国目前已建立可再生能源电价附加资金制度,以扶持可再生能源发展。但是业内人士认为,随着风电、光伏发电等新能源快速发展,现有的资金规模可能很快就不够用。
两难的选择便出现了:加力扶持,怕娇生惯养;若不如是,又怕它摔跤。拿捏轻重,考验着政策制订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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