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下午3点,上海华亭宾馆二楼,一间宽敞的会议室,记者见到匆匆而来的温枢刚。
上世纪九十年代,温枢刚毕业后就进入东方电气集团设计研究院,历任集团公司副总经济师、总经理助理、副总经理,如今已经成为东方电气集团公司党组成员、股份公司总裁,是集团中为数不多的“少壮派”。
东方电气集团是由中央确定的涉及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命脉的53家国有重点骨干企业之一,是国务院国资委批准改制设立的国有独资企业。
说起中国企业的国际化路线,人们首先想起的是华为、联想这样的IT企业,而东方电气集团的海外之路却另有一分坎坷。
作为国家重大技术装备国产化基地,东方电气目前正发展核电、风电等清洁能源,已形成“五电并举”的产品格局,具备了大型水电、火电、核电、风电、燃机等发电设备的开发、设计、制造、销售、设备供应及电站工程总承包能力。
搞技术出身的温枢刚,是集团早期海外项目谈判的负责人,“这几年国内的份额还是很大,但到了明年、后年,海外业务会有显著变化,比例更高一些。”
2008年,东方电气集团发电设备产量35997MW,连续五年居世界第一,其中近三成的业务来自海外。
在国家新能源政策的引导下,东方电气火电订单比重目前已持续下降,要弥补火电生产,海外市场成了必然选择。
工业脊梁的硬度
“过去是为了出口而出口,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概念。今天的市场已经是一个国际化的市场。”温枢刚说。
从1958年第一个企业——德阳水力发电设备厂建立起,经过50年的发展,东方电气集团成为中国最大的发电设备制造和电站工程承包特大型企业之一。同时集团也是最早开始承接海外大型工程的国企之一。
“走出去对企业来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的目标是做世界一流的、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那么走出去这一步就是必由之路。过去我们已经走出去了,只不过过去为了出口而出口,而现在我们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概念,走出去就是为了企业的发展。”在温枢刚看来,走出去是任何一个想做大企业的必经之路,和企业的身份属性没有关系。
集团下属的三大动力厂——东方电机、东方锅炉、东方气轮机创建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均为特定历史时期的“三线”企业,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曾被限定生产20万千瓦以下的发电机组。
所以东方电气在研制30万千瓦发电机组的道路上步履维艰,当时国家没有一分钱的投入,也没有从国外引进技术的渠道。
1981年,由东方电气自行设计制造的葛洲坝[11.64 -0.51%]17万千瓦发电机组正式投入运行,这套转轮直径达11.3米的发电机组,至今依然是世界上尺寸最大的轴流转浆式机组。
1983年,研制出东方电气首台30万千瓦火电机组,提升了我国重大装备制造技术水平,东方电气人自豪地称其为“争气机”,而此时的温枢刚还在西安交通大学攻读动力系汽轮机专业硕士学位。
随后,东方电气的业务也从国内延伸到国外,伊朗、土耳其、印度、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开始有他们承接的大型电站项目。
早期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很多项目并非是完全独立意义的企业行为,它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国家主导行为。
而到了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东方电气的海外扩展开始有了更强的主动性,已经主动地谋求在全球范围内增强企业的竞争力。
“如果说我们过去有国企的优势,那么现在应该说我们依靠的是集团快速地变化、调整。无论如何,企业最终要走向市场,而且今天的市场已经是一个国际化的市场,不是你想不想走出去,要不要走出去,而是你必须走到这个市场。”温枢刚说。
既然走向市场,就要面临市场的考验。其中就有无数的坎坷和磨练。
1995年,由温枢刚带队参与印度一个大型水电项目的竞标,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对照标书逐条核对,当投标进行到最后阶段时,他们选择了放弃,原因就是对方提出了在当时的技术水平条件下,东方电气绕不过去的技术壁垒。
当地企业为了保护自己的市场份额,就会采取措施,最早的手段就是通过设置技术壁垒,按照西方标准,要求竞标企业必须要达到某种要求。
多年后,温枢刚仍然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感受,作为当时集团的技术骨干,因为技术障碍这种“硬伤”被拦在项目之外,对他来说“不能忍受”,对集团来说代价太大,并且设置技术障碍这一手段在日后的招标过程中频频被国外企业采用,屡次得手。
“在十年以前我们还属于第三梯队,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二集团。第一集团是GE、西门子;原来的第二集团可能是日本的日立、东芝,现在包括东方电气。”在温枢刚看来,东方电气跟GE和西门子相比,技术、管理、技术研发这方面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从整体上讲集团实力已经有了稳步提高。
以技术“走出去”
在东方电气处于第三梯队的时候,也就是上市期90年代,中国的大型水电装备设计制造能力比发达国家落后30年。
因为,国家在三峡工程建设上制定了“技贸结合、转让技术、联合设计、合作制造”的战略方针,引进海外技术。
1996年,三峡左岸14台机组面向国际公开招标,决心“以市场换技术”。三峡总公司在招标文件中明确提出三个必须:投标者必须与中国制造企业联合设计、合作制造;必须向中国制造企业全面转让核心技术,培训中方技术人员;中国制造企业分包份额不低于合同总价的25%,14台机组的最后2台必须以中国企业为主制造。
通过谈判,最终阿尔斯通和ABB、VGS联合体两大国际联合体中标。当时的东方电气只能通过下属东方电机有限公司与另外一家国内电机企业获得分包权。
经过数年的学习、消化、吸收,国内两家分包商在大型水电装备的设计制造能力快速提升,在2004年进行的三峡右岸电站水轮发电机组招标中,东方电气与国内企业联手一举拿下8台机组的制造合同,平均每台国产设备比进口要节省投资4450万元。
但是,中国企业以“市场换技术”的方式获得技术,这是一种被动的技术引进,而且效果并不十分显著。随着中国企业参与国际分工的逐步深入,一些企业,尤其是高新技术类企业,在“走出去”的国际化过程中对技术的渴求越来越强烈,使技术引进由被动转为主动。
自主创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逼”出来的。大型水电机组转轮稳定性问题是一项世界性技术难题,东方电气的科研人员最终也以自主开发的、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转轮赢得了右岸4台机组的自主研制合同。
“这几年我们也加大了在技术研发上的投入,集团专门成立了中央研究院。这种研究院不等同于我们过去的技术中心,或者说我们一般意义上理解的研究工程设备,完全是相对而言具有前瞻性的,跟产业相关的技术。”温枢刚介绍说。
这些经验也是东方电气在走出去的过程中,在一步步的碰撞中获得的。
“现在中国企业逐步走向和跨国公司发展相同的轨迹,比如说GE有他的研究院,一年投入多少亿美金,过去我们说中国企业在研发方面投入不足,现在严格来讲,我们按照销售收入投入3亿、5亿没问题。现在这些投入当期见不着收入,但是可能未来、三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内,真正成为拉动产业增长的发动机。”温枢刚说。
据他介绍,集团目前专门做一些前瞻性的研究,希望以中央研究院作为载体,带动企业的R&D,而不是仅仅工程设计,“这是两个层次的概念。我们现在已经跨越到了这么一个阶段。”
“现在东方电气的主要目标市场在发展中国家,比如像印度、印度尼西亚等地。实际上这些市场中的西方企业是很害怕中国企业的。一旦我们要进去的话,他的市场份额即使不会全部丧失,起码也要受到很严重的影响。所以他们现在也在采取很多各种各样的手段。包括非贸易的保护主义的手段,或者通过各个层面来挤走中国的厂家。”温枢刚表示。
“今天我们走向海外市场的时候,技术方面我已经高于你,你不可能再给我限制。他也许有其它的方式,但中国设备总体的质量、性能总情况是好的。当然,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包括西方都不排除有一些个别的质量问题。有个项目是我们和另一个竞争者2005年同时开始做的,我们的机组已经开始运行,到现在他还没发电,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仍然有源源不断印度的厂商找我们签合同。”温枢刚说。
应对地震后的海外市场
就在国内市场不断巩固、海外市场逐步扩展的时候,5·12地震让正在极力建设海外市场的东方电气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危机,如何在应对天灾的同时,有效地解决国际市场上的危机,考验着东方电气的智慧。
集团旗下的东方汽轮机厂是中国装备工业三强之一,也是2008年四川震灾中损失最严重的企业。5月12日地震过后,在山区小镇汉旺绵延十里的东汽主厂区已成一片废墟,当时很多职工估计,要完全恢复生产,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
作为国内发电设备制造行业的龙头老大,东汽的客户和订单,几乎遍及全世界,据估计当时总共已有800亿元订单。
这次大地震,使得客户订单几乎全部需要延期,国内客户可能还会体谅,但对众多国外客户而言,这将意味着一场场艰巨的谈判。而历史悠久的东汽厂是这些谈判中的焦点。
1966年,作为“三线”重点项目的东汽总厂在汉旺镇破土动工。1995年,东方汽轮机厂的控股母公司东方电气集团公司借壳上市,东方汽轮机厂由此也飞速发展。
2000年后,东方汽轮机厂已成为中国大型电站汽轮机制造的三大基地之一,其占据了西亚和南亚市场的大部分份额,成为能与美国西屋电气、日本三菱重工等跨国企业一较高下的大型国企。
2005年,年仅45岁的技术专家陈新有出任东汽董事长后,东汽快速扩张。2005年,东汽的年产值仅有60亿元,而到2007年,东汽年产值就达到128亿元,并占领了40%的国内市场。
东方汽轮机厂也是东方电气的核心企业和重要利润来源之一,2007年底东汽在四川绵竹汉旺镇的汽轮机业务营业收入约占东方电气总营业收入的20%。
由于东汽的优异业绩,2007年年底,东汽母公司东方电气集团实现了整体上市。此后,东汽公司主营的风力、火力、水电、清洁能源发电设备制造也开始成为东方电气的主营业务。
东方汽轮机厂对整个集团来说至关重要。2008年6月14日晚上9点钟,一直忙于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的温枢刚接到东方电气党委书记打来的电话,地方政府考虑到山体滑坡和堰塞湖的危险,为了确保安全,要求在晚上12点之前把汉旺人员全部撤走,包括东方电气的全体员工。
撤与不撤,成为一个艰难的选择,尤其是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如果从避免追求责任的角度来讲,完全可以下令遵照执行。但当时站在企业利益的角度考虑,不得不稍微犹豫:一旦人撤出来,一方面设备难以保证安全,另外一方面,恢复生产可能遥遥无期。
撤退通知告诉员工后,由他们自己决定去与留,让他感动的是,所有的员工都选择留下来。
也正是当时东气人选择了留下来,才保证了当年的生产目标。
2008年5月14日,东方锅炉全面恢复生产,5月16日,东方电机恢复生产,5月19日东方汽轮机德阳基地开始恢复生产,5月24日举行抗震救灾恢复生产、重建家园誓师动员大会。6月6日东方电气在汉旺的主机试分厂恢复生产,标志着东方汽轮机和东方电气在震后全面恢复生产。
“虽然遭受了重创,在2008年我们仍然圆满完成了各项经营目标,东方电气的产销均创历史新高,东方汽轮机完成了震前计划的88.88%。”温枢刚说。
值得庆幸的是,东方电气的国外订单没有耽搁,也正是这种灾后迅速恢复生产的能力,得到了客户的认可,除了原来的西亚市场,现在印度尼西亚、越南、拉美已成为业务增长最快的市场。
事后来看,妥善的应对是保证了已经走出去的东方电气稳定海外市场的关键之策。
火电下降发力海外
走出了地震危机,东方电气又面临新的挑战。东方电气的传统优势——火电设备需求滑坡,而解决之道也只能在国际市场寻求。
根据2009年半年报,除了火电占总体订单比重从去年的80%左右下降到今年上半年末的51%外,在今年上半年的新增订单中,火电比重还首次下降到31%。
对于今年的年报预期,王计表示,自己看好年报的业绩表现。不过对于火电设备的未来出路,他认为,虽然国内的市场需求会受到一定的抑制,但国外还有很多市场,很多地区还是会使用火电,所以他们将进一步开拓海外市场。
看似被“逼”出海,其实早在2003年,东方电气就已经在盘算未来的发展,产业结构向哪个方向调整,市场向哪些地区开拓。
当时中国火力发电正处在高峰期,从能源结构来讲的,火电在中国的能源结构中还属优越。
“从全球来看,当时的能源结构已经开始出现转变。那时候我们考察了欧洲很多国家,比如德国,新能源发展很快。发达国家今天的状况,就是将来发展中国家明天或者是后天要做的,可以作为一种借鉴、参考。另外,从我们自身来讲,结合中国的实际国情,如果将来能够取代火电的技术能源、可再生能源有很多,包括太阳能、风力发电、生物质能、地热等等,核电也是。”温枢刚认为在6年前的判断在今天已经得到了应验。
据他分析,从长远来讲,技术能源中能够取代火力发电的,核电是最优的选择。
当时东方电气处于低谷,本身还不具备核电技术,而且中国电力[2.18 0.46%]市场远没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在种种条件都不理想的情况下,出于对行业的敏锐判断,东方电气咬牙收购了大型核电设备生产商——广州重型机械。
2004年5月17日,东方电气(广州)重型机器有限公司(简称“东方重机”)成立,占地面积共40万平方米,坐落于水陆交通便利的广州南沙,成为集团公司出海口基地和大型核电设备本土化制造基地。
不仅仅是核电,去年10月份的股东大会上,温枢刚提出,国家的风电已经处在一种大浪淘沙的状态。东方电气是专门做发电设备的企业,不管火电也好、水电也好、核电也好,还有现在的新能源,我们在这几个方面不仅要把它做大,更要把它做强。
而做强的办法就是通过市场,面对残酷、激烈的竞争,最后的结果就是淘汰,洗牌。正是在一年前,甚至更长时间预见到新能源领域可能出现的过剩状态,东方电气迅速占领市场,扩大份额。
今年10月,记者在东方电气集团下属的天津东汽风电叶片公司采访时就了解到,包括风电设备在内,东方电气已经在为新能源走向海外市场做准备。
“作为企业的负责人,我的体会就是眼睛一定要紧盯市场,不仅仅是说以市场为中心,而是真真正正看市场的需求、变化、趋势。然后以发达国家的经验作为借鉴,所以我们那个时候发展核电是非常明确的,而且越早上成本越低,更不要说现在国产化。”温枢刚说。
采访快要结束时,温回忆起2005年在中国遇到GE的CEO,几番交流之后,给他的触动很大。
当时GE刚刚收购中国一家风力发电厂,随后GE的绿色创想宣传就进了人民大会堂,接着北京国际机场通道里面也出现了GE风力发电机的广告,当时那款产品还没生产出来,只是一个想法。
“其实在绿色能源领域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机器已经在转了,但是品牌、战略这方面意识没有他们强,这也许是我们应该向GE学习的策略,让视野更开阔。”温枢刚说。
一份来自商务部的报告显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还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预计未来5-10年将可能出现中国对外投资的高潮,有三类企业在对外投资方面还具有很大潜力,第一类就是国有能源、资源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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